第14章 除夕

第14章

        除夕当晚，宵禁解，万家灯火，邺都彻夜通明，家家户户门前贴着春联、年画，从高阙顶楼上远眺邺都，可见万千红色，宛如星火点亮人间，卫邺河上挂灯的游船来往不绝，热闹非凡。

        皇宫楼阙中，宫宴上也是如此，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皇室贵族们欣赏着歌舞乐音，把酒言欢，极尽无忧。

        一众人中，唯一可见脸上没有喜色的便是坐在西南位上的一位可人。

        宋知婉原是不想参加这样人多热闹的宴会的，却又心知上次龙晏殿一事已经传出些风言风语，也因此惹恼父皇，没怪罪她已经父皇宽宏大量，若是再推辞不参加宫宴，指不定又要被说道几句。

        她今日穿着银纹藕丝绣百蝶对襟上衫，下身是一件缕金挑线紫绡裙，双刀髻上珠宝镶玉，戴着一只串珠红玉累金丝蝴蝶步摇，云鬓花颜，远远望去，少女静坐，周身围绕着绚丽的蝴蝶，而她则是被蝴蝶唯一青睐的花。

        尤其那眉心上红艳的一朵花，更是让她娇媚不少，宛如修炼成形的花妖一般，宫宴上大多目光都忍不住停在少女身上，欣赏这一抹人间难得几回见的丽色。

        宋玉灵咬咬牙，目光正是落在不远处一身紫衫的杜亭之身上，娇哼一声，咬牙道：“这些男的一个个都跟什么样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狐媚子身上。”

        旁人倒是无所谓，杜亭之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看不清是非，那狐狸精都要嫁给旁人了，难不成他还不死心？

        宋玉灵饮了口杯中的茶，又看向一侧静坐着的宋知婉，待看见那一张娇美的脸上愁云惨淡、泫然欲泣的模样，宋知婉得意一笑，心情稍稍转好。

        不死心又怎样？

        宋知婉嫁的可是北庭司那杀神韩作，难不成杜亭之还敢肖想得到她？除非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宋知婉知晓这宴会上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适，眼睫颤了颤，垂眸看着案几上青花瓷杯中的茶：“怎么是茶？”

        身旁跟着的碧月听了这话，没明白过来：“公主是想喝别的什么吗？”

        宋知婉道：“酒，我想喝酒。”

        碧月一愣，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不忍：“公主……”

        “就让我喝这么一次，你去给我拿吧。”

        碧月踟蹰，虽不忍心看公主喝酒，但到底她是奴婢，只能听主子的话。

        出了宴会，碧月正想着去哪里要酒，一抬头，入目便是一身正红蟒纹朝服。刹那间，不必看清那人的脸，碧月已经猜出是谁。刚想转身走，不料与韩作的视线对上，无奈，只能强装镇定，恭恭敬敬走上前。

        “韩大人。”

        韩作觑她一眼，随口问道：“你不和你家公主在一起，是要去哪儿？”

        碧月低着头，不敢对上韩作视线，整个人在韩作眼皮子底下，仿若被刀对着，胆颤得身子都不禁颤抖，最后只能道出实情：“公主说想喝酒，便命奴婢去拿。”

        “喝酒？”韩作哂笑一声，叫她吃个鹿肉都吃得那般不情愿的人，居然想要喝酒，是想要借酒消愁？

        想到这，韩作兴致便起了，便对身边段一叶吩咐道：“你去带她给公主拿酒。”

        碧月愣了下，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对方去。

        宫宴上，一时半会都没见碧月回来，宋知婉又难以忍受殿中诸多打量的目光，垂着眸，暗叹了一口气，殿中遽然安静一瞬，耳边忽地落下一道冷凛的声音。

        “微臣参加皇上。”

        宋知婉身子下意识一怔，猛一抬头，便看见殿前的男子一身红衣朝服，衬得肤白至极，那人款款起身，身子颀长挺拔，虽站在殿下，却不露自威，一时间，殿中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那人身上，却也不敢看太久，很快就暗自收回目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据她所知，韩作向来不会参加这些宫宴集会，甚至连朝会都时不时不来，怎么今日却来了这除夕宫宴？

        正当她不解之时，便看见韩作慢悠悠走到一大臣座后，停了下来，那位子上坐着的大臣身躯一震，立马侧身朝韩作行礼，身子有些略微地发抖，胆颤道：“司长大人……”

        “起开。”不等他说完，韩作便冷冷道。

        那大臣虽不解，但还是慌张起身，生怕自己晚一会儿惹得这位大人不高兴，当场血溅宫宴。

        等座位上空下来，韩作才慢悠悠坐下来，吩咐身边立着的侍从：“去换一套杯具。”

        那站起来来的大臣原是不明，待看到对面坐着的瑶乐公主，瞬间反应过来。

        韩司长……不对，应该是韩驸马这是想要坐在自己夫人对面啊！

        明白倒是明白过来了，可这韩作坐了他的位子，要他坐哪儿？他也不敢开口问，便只能杵在那不动。

        韩作瞥了一眼他，目光凌厉如刀，似嫌他碍眼：“滚去坐我的位子。”

        那大官听了，踟蹰一会儿：“这……恐怕不成体统。”

        说完这句话，大官只感到周身都冷了下来，便不等韩作反应，也不在殿中过多停留，急忙灰溜溜离了宫宴。

        在韩作坐在对面时，宋知婉便已经明白过来，看来这趟韩作来宫宴，不为歌舞热闹，玉盘珍馐，只为来看她的好戏吧？

        宋知婉娇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便垂下头，不再去看对面人。

        却不知，看到这一场景的众人，更是确信了前不久的传闻。

        原以为那只是人云亦云的虚假之言，去不曾料到这韩作果然对瑶乐公主有意，看来这赐婚一事乃是板上钉钉的定局。

        宋知婉静坐着，每一次抬眸，便会对上对面炽热的视线，垂眸看到桌上搁着的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便拿起挡住自己的一张脸。

        原是害怕，可这样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女子娇羞，未免有人联想到前阵子的事来。

        “我听说瑶乐公主曾跪在龙晏殿前求皇上不要赐婚来着？”

        “求皇上不要赐婚？你说笑了吧，我只听这公主跪在龙晏殿前，何况你难道没听说，当时瑶乐公主晕倒，还是人韩司长亲自抱回去的，没准是求赐婚呢。”

        那人听了，颔首：“这倒是有理。”

        坐在两人身后的杜亭之听到这话，握杯的手紧紧攥着，倘若不是顾及这是宫宴，他尚且隐忍，否则这酒盏必碎。

        杜亭之目光转向一身正红朝服的人，一张谦逊有礼的脸上生出从未有过的面色，半晌，他喝掉杯盏中的酒，收回了目光。

        碧月拿酒回到宫宴时，一眼看到公主对面坐着的人，也是一愣，便走到公主身边，将拿来的酒置于案上，将适才的事告诉了宋知婉：“这酒是韩司长身边的人带我去拿的，公主还要喝吗？”

        宋知婉目光落在装酒的白玉梅瓶上，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算了，即便此刻喝醉了，等醒来，又是要难过的，且现在韩作来了宴会，要是她喝醉后，韩作做出点别的事来，她怕是……

        对面，韩作目光直直落在盛装打扮的少女身上，欣赏着宋知婉的一肌一容。

        今日少女的妆容浓了些，红唇涂了口脂，脸颊也点了胭脂，如此这般，更加配那唇侧的两颗小红痣和眉心上的曼珠沙华，本是娇媚的，可偏偏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愁容，看着甚是我见犹怜。

        韩作舌尖抵了下后牙槽，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可人儿，不知怎得，虎牙有些痒。

        想来这小公主知道太子帮不上她，是会落寞一阵子，可病猫憋急了还要发威装一下老虎，不知这小公主憋急了，会不会做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来。

        韩作勾唇，对着身旁段一叶说了几句什么，便起身离了座。

        韩作一走，宋知婉登时便松了口气，心中庆幸韩作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喝了一口茶压压惊，浓茶入口，才发觉这茶早已冰凉，很是苦涩。

        谁知不等片刻，便有一小宫女来说：“瑶乐公主，北庭司韩大人有请。”

        闻言，宋知婉只觉得头晕目眩，果然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韩作一身朝服前来赴宴，怎么会只是简单地看看她这副残败的模样。亦或是，看过之后，他不满意，便临时有起了玩弄之意。

        宋知婉轻咬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好，我知道了，你带我们去吧。”

        一盏茶的功夫，宋知婉便被引到了瞭望楼的顶台。

        韩作就坐在桌前，一身红色朝服，面容俊美，看见她来，微微勾了下唇，露出虎牙。

        这样的一副面孔，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残忍，但宋知婉亲眼目睹他用着这样一副带着笑的表情一刀刀杀鹿后，再看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一张脸。

        宋知婉走近，目光落上桌上排放的物件上。

        一壶酒，两盏酒樽。

        听见脚步声，韩作抬眼望去，目光落在宋知婉执扇的手上，扇柄褐黑，便越发衬得她手如柔荑、指若葱根，指甲粉粉的，看着甚是好欺。继而他收回目光，起身行礼：“公主，臣叨扰了。”

        见宋知婉闭口不言，韩作便接着说下去：“臣来时听闻公主想喝酒，便让身边人带着公主婢女去拿，但又不见公主喝上一口，想来公主是嫌弃那酒不好喝，臣特地让人备来这露白金液，不知公主可否赏脸？”

        宋知婉目光落在桌上酒里，不做犹豫道：“这酒太烈，我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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