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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棉瓜同收


待韩风走后,刘绰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美丽的夜景发呆。来到长安后,她一直忙碌,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欣赏一下夜空了。
  她心中暗自思忖,舒王为何要盯自己的梢?难道他还没有放弃要纳她为妾的心思?不会吧?
  李谊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众人知道她与建康郡王并无私交。毕竟,在不少人眼中,她任东宫女官时见到诸位皇子龙孙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流言也不会空穴来风。
  事情传得人尽皆知,扬的不仅是她的名,更将李经和赵、何二人同游的事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这下就算她不去太子殿下面前告李经调戏她的黑状,李经也要提心吊胆好一阵子了。而太子被不成器的儿子一气,说不得病得就更重了。
  同时,她也明白,李谊此举一定还另有深意。
  这个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沉迷于酒色、贪图享乐的样子,似乎对朝政之事毫不关心,也很少与其他朝臣交往。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故意摆出这副姿态来掩人耳目的。
  赵侍郎是朝中重臣,他想借机拉拢,还是早就与其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呢?如果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瓜葛,再牵扯上李锜,那可就非同小可了。毕竟官场如战场,一步错步步错,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这里,刘绰不禁心生警惕。看来小梅的案子要徐徐图之了。
  难道说,他也想促成顾家与韦家的婚事?
  要知道,郭家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家啊!倘若顾若兰跟郭四郎在一起,那么身为吏部尚书的顾家岂不是和太子殿下愈发亲近了?太子殿下在军方有郭家,难道舒王在军方的势力是李锜?
  这一连串的事件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让人眼花缭乱,摸不着头脑。
  顾少连被圣人信任赏识就是因为不站队,他既不想让孙女跟公主郡主们处妯娌,又不想顾家卷入舒王和太子殿下的争斗中,这才选择了同样两边不沾又出身京兆的韦家,可谓用心良苦。
  家人不支持,还要加上舒王的不乐见?顾若兰和郭四郎要想在一起,怕是比她跟李二更为艰难!
  想到此处,刘绰不禁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眼前的局面。
  与这些一比,彭城老家二叔母和娴姐姐的到来,就显得好应对的多了。虽然冷氏向来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此次带着女儿前来,绝不只是为了庆贺这么简单。但毕竟是自家亲戚。
  入睡前,刘绰给李二写了一封信。这些事,如果问刘坤,他一定要她不要插手。可顾若兰对她的意义,也不是刘坤所能理解的。她相信以李二的人脉和见识,应该能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和信息。同时,她也想借此机会和李二联络一下感情,毕竟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次日一早,刘宅就又被请帖淹没了。
  曹氏气得不行,刘谦却喜滋滋去给妹子送帖子,“厉害啊,刘学士,东西两市还有平康坊,数得上的青楼可都想请你去给姑娘们写词呢!这回可一定要记得,去的时候带上我。为兄我给你牵马坠蹬,摇旗呐喊!”
  虽说乐籍中的强手们个个堪称艺术家,能去现场观看表演,那是一饱眼福和耳福的事,可终究是玩物丧志,在刘谦和刘珍高中前,曹氏不希望两个儿子被读书以外的事情打扰。
  余巧儿对婆母的教子之道是又爱又恨。因为刘绰不许郎君纳妾的要求,刘氏父子都没往房里收人的意思。二十来岁的她变得更加成熟有韵味,跟刘珍的感情越来越好,却也常在蜜里调油时,被曹氏打断。
  当然,曹氏也不是不许他们夫妻两个亲热。刘珍读书辛苦,为了不让他分心,和太过劳累,曹氏限定了他们每月同房的次数,并要求这几年先不要孩子了。有彤姐儿和贤哥儿就挺好。
  而刘谦,却是一边被曹氏盯着苦读,一边被催婚。曹氏觉得刘谦之所以读书心不在焉,就是因为年纪大了却没新妇,导致那方面得不到满足,静不下心来。而自己给儿子相看的姑娘们,他却一个都不喜欢,实在令人恼火。
  刘绰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笑着道:“饶了我吧,二兄。我不去,更不能带你去。若是让阿娘知道了,不得骂我把你带坏了?”
  刘谦苦着脸道:“平日里在国子监读书就已经够累了,今日旬休好不容易跟你没课的日子撞一起,还要闷在家里读书。我都快憋出病来了。阿娘真是的,做什么也得有个度啊,过犹不及啊。就是不接这些请帖,去别的地方也好啊,我就想出去散散心!”
  刘绰看刘谦那两眼放着绿光的样子,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笑道:“不如这样,我去跟阿娘说说,让你跟我去趟城外的庄子吧。我前些日子让人种了些棉花,要去看看采摘的进度。那棉花地里,还套种了西瓜,也该熟了。咱们可以去摘几个尝尝鲜。”
  刘谦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拍手叫好。

  兄妹俩来到曹氏那里。
  曹氏一看见刘绰开口便是:“穿成这样,你还真打算去啊?绰绰,虽说你现在是女官了,可我还是你阿娘。听阿娘的话,这些地方,你可不能去。咱家如今是比从前富裕了,可也经不起这么个花法啊!一千缗啊!谁家的奴婢这般贵?万一再遇到那些有苦衷的有冤情的,你还往家里带啊?绰绰,你的钱可都是要攒下来做嫁妆的。虽说如今人人都说你与二郎十分般配。可赵郡李氏是什么门户?你出嫁的时候,咱们也不能太寒酸了!你总替别人考虑,怎么就不知道想想自己?”
  “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去城外的庄子上看看收成。再说了,那一千缗也不全都是我出的。如烟、如丝两位娘子出了六百缗呢。韦大郎君三百缗,若兰也出了近百贯。我就出了一百多缗的赎身钱。”刘绰讨好道。
  “你少糊弄我,你还写了一首词呢。便是那一百五十缗,也是上元节诗会得的彩头啊!”曹氏夺过刘绰手中的帖子道,“这么多家青楼,家家都要你写词,你写的过来么?”
  刘绰心道,你还真别说,写的过来,就是写不过来了,我还可以当场通灵咨询一号公务员。她只不过觉得,若非迫不得已,总是盗用后世名家的诗词有些不地道罢了。
  “女儿才疏学浅,自然应付不过来。所以才来求阿娘帮我挡一挡啊!”
  曹氏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刘绰再接再厉。
  “阿娘放心,春天撒到地里的银钱,可马上就要见到回报了。嫁妆的事,女儿心中有数,到时候就怕您数钱数到手抽筋呢。”
  唐朝实行的是“平均地权”制度,即给每家每户分配田地,这一制度在安史之乱爆发前一直平稳执行。一个年满18岁的男子可以获得100亩地,其中80亩为口分地,20亩为永业地。妇女一般授口分地40亩。在唐朝,土地不仅是农业生产的基础,也是社会福利的一部分。
  唐朝跟后世比起来,算得上地广人稀,能分到每个人头上的田自然就多。且唐时北方的气候比后世要更加温暖湿润,粮食产量也高。
  安史之乱以前,因为靠近西京长安,关中地区的一亩良田(旱田)价格差不多50贯钱。安史之乱以后,地价相对便宜很多,普通的旱田大约在20贯上下。
  刘绰是六品京官,可分配四顷职田,也就是四百亩地。再加上,她自己购买的三百亩地,已经有七百亩地在手上了。
  因为刘氏父女都是东宫的人,可以说大有背景。分田的官员是特意做过研究的,刘家在新昌坊,靠近东城门延兴门,分给他们的田就在长安城东面不远。骑马从延兴门出城,半个多时辰就能到。
  曹氏笑了。“就会说嘴,你那几百亩地里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值钱?还数钱数到手抽筋,你当你阿娘没见过钱啊!像二郎这种门阀士族之家,那可都是有良田万倾的。”
  刘绰笑嘻嘻道:“女儿错了,阿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算账管家都是长安城中一绝,怎会被区区几百亩地的产出累着呢?”
  “好了,瞧你这嘴甜的样子,定是有事要求阿娘,别卖关子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娘。阿娘,你老关着阿兄们读书,他们人都要读傻了。咱们刘家耕读传家,你也不想让兄长们以后是个五谷不分的人吧?不如今日,让女儿带四兄去庄子上散散心,换换脑子,说不定读起书来更加事半功倍呢。”
  曹氏听了女儿一番劳逸结合的理论,觉得颇有道理。但又担心这两个出去没个稳妥的人盯着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便道:“既是读书累了,要出去散心,那就两个兄长都去,不能只让谦儿去,却留你们大兄在家里。你祖父祖母还有孩子们也许久没出去玩了。我也想去看看,你那地里到底种了些什么。一会儿,我让张妈妈套车,咱们一家啊,都去你那庄子上开开眼界去。这样也正好躲开那些上门请你赴宴作诗的。省得你祖父祖母知道了跟着操心。”
  虽然有一大帮跟屁虫,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可以出去玩了。
  刘谦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阿娘英明!”
  “好了,既然你们两个已经收拾妥当,就先行出发吧!我们随后就到!”
  “对了,阿娘,我看家中也没什么适合小梅做的,想将她带到城外庄子上去帮忙,不知您意下如何?”
  “你自己带回来的人,想怎么安排都行。让她跟我们一起走吧!”
  梅香是绮梦阁出来的,曹氏本就担心有她在家里住着,会影响到家里郎君们的思绪。她正觉得这次全家出游是个好机会,可以把人不露痕迹地带到外头去。既不伤到小梅的颜面,也能让家里安稳些。现在刘绰自己提出来了,她自然答应得爽快。
  “好,那就劳烦阿娘了!”
  刘绰知道,曹氏虽然同情小梅的遭遇,对她绮梦阁的出身还是有些在意的。加上刘宅里,本就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小梅突然加进来,安排到哪里都不合适。跟着绿柳几人去饕餮楼表演在此等风口浪尖上,又太高调了。这才主动提出来带小梅去庄子上。棉花收下来,还要弹棉花、织布,或许在裁缝铺子长大的她能帮上点忙也说不定。

  可即便如此,曹氏还是想避免小梅跟刘谦有任何接触到的机会。刘谦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曹氏一心都是为了儿子的学业,实在无可厚非。
  于是乎,兄妹俩骑着马朝着城外的庄子疾驰而去。一路上风尘仆仆,但两人却都兴致勃勃。
  一到庄子,刘绰就忙着跟阿力、阿水、阿山几个工头领们了解采摘棉花的计划与进度。
  没过多久,曹氏领着一大家子人缓缓现身于庄前。众人望着眼前那连绵不绝、洁白如雪的棉花田以及满地圆滚滚、熟透了的大西瓜,都是又新奇又激动,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起来!
  刘翁也被搀扶着下了马车,他站在地头,又是惊喜又是感叹,“都说‘八水绕长安’。可今年大旱,一路行来,我看灞水和浐水都快断流了。百姓地里的庄稼长得都不甚好。没想到,咱们地里的庄稼却长得如此好!绰绰,这白茫茫的一片就是你说的从高昌来的棉花?你怎么想到在棉花地里种寒瓜的?你这一地两用,肥料也要用双份么?这寒瓜和棉花都是五月里收的?那你这庄子上有多少佃户长工,可忙得过来?”
  西瓜性寒,温凉解暑,在古代被称为“寒瓜”,也有称为“水瓜”、“甜瓜”的。唐代丝绸之路商贸发达,寒瓜又主要产自西域,慢慢的就有了西瓜的名字。只是有很多人还是更喜欢叫它寒瓜。
  刘翁是个懂行的,一口气问出来一大串问题。
  刘绰笑道:“祖父有所不知,棉花和西瓜都是比较耐旱的植物。我又命人在庄子各处打了几十口深井。灞水和浐水若是指望不上,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这三百亩地都是土质疏松、土层深厚、排水良好的砂质土,特别适合种西瓜。阿力,你去选几个熟透了的西瓜,抱到那边树荫底下切了,给大家解解渴!”
  “好嘞!”阿力应了一声,便忙活去了。
  刘绰又指着远处的棉田道:“那边的职田里,孙女套种的就是豇豆、芥菜、大蒜还有绿豆。长得也极好,这些既能放到市面上卖,咱们自家酒楼里也用得到。至于忙不忙得过来,您就更不用担心了。虽没佃户,庄子上却有昆仑奴和阿耶买来的那些饥民。咱们管吃管住的,这农场就是他们的家,干活可尽心了。我又从附近的农户雇了些采棉的长工,劳力如何不够用?”
  套种是一种先进的种植理念。棉花与西瓜等作物间作,可以改善棉田的生态结构,能够驱避害虫,减少虫卵,防止棉花被病虫危害,提高产量。
  这次,刘绰不是咨询的一号公务员。她小时候跟着祖父母回老家,就见过农民伯伯在棉花地里套种西瓜、绿豆、豇豆的。
  刘谦也道:“祖父,绰绰不仅自己经常到庄子里查看,还请了司农寺的博士们帮着改善种植技法呢。”
  不一会儿,红红的沙瓤西瓜便端了上来,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大人们也纷纷夸赞这西瓜又甜又多汁。
  刘翁激动得双眼含泪,“这寒瓜咱们中原人不会种。从前,都是从西域来的。现在,河西道被吐蕃占了,商路不通,这夏日里的寒瓜就更金贵了。也就王公贵族吃得起,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了。绰绰,这么大的农庄,看家护院也十分要紧啊。”
  夏氏听了喜道:“这瓜如此稀罕么?那绰绰岂不是种了三百亩地的金子?”
  曹氏也道:“是啊,你这加起来可有七百亩地呢!”
  刘绰道:“庄子上的那些昆仑奴大都是从南边和西域各国被贩卖来的。棉花和西瓜,阿力、阿水、阿山他们都会种。至于看家护院,高远和陈烈他们帮着找了许多没有着落的退伍军人。别看他们多少都带着些伤残,可身手却极为利落,又见多识广。不仅能看护庄园,还会打井呢。庄上的深水井都是他们打的呢。”
  刘翁欣慰道:“嗯,很好,咱们的绰绰不愧是官身了。到哪儿都能想到百姓呢。”
  吃完西瓜,刘绰又带着大家去看种了豇豆的棉花田,兴致勃勃地向家人们介绍了其他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刘翁摸着雪白的棉花,爱不释手,“这东西摸起来真是舒服!”
  余巧儿道:“祖父,绰绰说它又能织布又能做袄子呢!”
  刘绰笑着点点头,“等棉花收完了,我打算在庄子上建个纺织作坊,就近组织农户娘子们把棉花织成布,也能给他们增加一份收入!”
  刘谦兴奋道:“到时候,咱家的布就是长安城中独一份了!”
  曹氏看着一包包被运到仓库里的棉花道:“这么大的产量,得织出多少布来?万一城中百姓不认怎么办?”
  曹氏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在唐代的服饰面料当中,上等的当属丝织品,如锦、绫、罗、纱、縠等等;其次则有麻葛织品以及毛皮等材质。
  普通的百姓当然穿不起丝绸,低下阶层唐人穿的是用麻、毛织成的“粗褐”。贫穷的老百姓,一般戴幞头巾子,穿粗褐衫,脚上穿履,麻履、线履、藤履、草履都有。好一点的人家,幞头、汗衫、外袍、裈袴,再配一双皮靴,这就是典型的唐人装束了。

  平民所穿服色除麻布、葛布本色外,男性以赭绿色和绿色为主,女性多是靛蓝、青黑等易染的颜色。
  “阿娘,物以稀为贵。棉布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身价自然也就上来了。只怕到时候都不够卖的。退一万步说,就是卖不出去也不怕,放在库房里,等冬日里做成棉衣棉被卖就是了。”
  “这东西能放到冬日里么?”刘蓉问,“现在摸着是很轻快,到那时不会就没这么软了吧?”
  “阿姊放心,是不是又轻又软,等到了冬日里你穿在身上不就知道了?”刘绰自信道。
  母女几个为棉布销路发愁的空档,刘谦早就趁着大家不注意下田了。
  孩子们看到后也觉得新鲜,一个个都跑去换了衣裳,抢着下田。
  陪着家里人游玩了一阵后,刘绰还要回城。午后,就要开市了。她要带着几车地里新鲜采摘的豇豆和西瓜回饕餮楼,然后等待昨晚的同伴与她汇合。
  坐在树下休息的刘翁看着孙女的背影,又是长长一声叹息,“要是我孙女能去前朝做官,老百姓就有好日子了。”
  夏氏也道:“我现在才明白,五娘子为何招郎君们喜欢。二郎、鹏举,还有德裕,才是真的有眼光。她一个女娘,却如此能干。多少儿郎都比不上。这要是让我操心这么多事,管着这么多人吃喝,早就不知道糊涂成什么样了。可你瞧咱们绰绰,她还能笑呵呵的。”
  夏氏说的二郎自然是指虞家二郎。
  “这就叫举重若轻,谈笑自若。”刘翁夸道,“可二郎的婚事也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芳儿来信说,后来给他寻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他总是不满意。这天底下像绰绰这样的女娘能有几个?鹏举是个死心眼,他怎么也这么轴啊?”
  夏氏道:“再有半个月,老二家的也就到了。等她们娘几个到了,再好好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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