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咕噜咕噜”的水声充盈了整个厨房，连带着空气中都漂浮着浓浓的茶叶香。秋驰含着牙刷有条不紊地走过来，揭开盖子一看，四个色泽不一的鸡蛋在滚水里翻腾浮沉，他盖上盖子“啪”地关上火，转身出了厨房，不多时卫生间传来一阵哗哗洗漱声。

        洗漱台上的镜子里映着秋驰愈发少年气的脸，十六岁的他已然有了些许大人的模样，和小时候相比，鼻梁更加挺拔，下颚线都清晰了起来，就连那小鹿似的眼睛都变得狭长，不那么圆溜溜的。

        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钻进一间屋子去叫那睡到日上三竿的懒人。

        “七点五十。”他进了屋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抱着手不作声了，看着床上的人不耐烦的皱起浓眉噌地把脸埋进被子。

        “七点五十一。”又是一句，没有丝毫不耐烦。

        “七点五十……”没说出第三遍，床上的人便不情不愿的爬起来，看都没看他，嘟囔着从门口挤出去洗漱。

        “我说你就是闲的！”裴潜挤着牙膏咬牙切齿，“以后你找个女朋友一定也会嫌弃你的！”

        秋驰才不会理会他，进了厨房把两个深色茶叶蛋捞出来，又把温在一旁的豆浆油条在盘子里摆好才端出去，和刚洗漱完的裴潜精准接头。

        “吃。”

        裴潜愤愤地吃了起来。

        早上八点二十两人同时出门，一个去了学校，一个去了公司。

        裴潜即将二十二岁，在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上班，朝九晚五周末双休，虽然工资不高，但公司上下的人都还挺好相处的，总的说来也不错了。

        “好好学习，不要光想着交女朋友！”

        每日一句，秋驰耳朵都听得长茧子了，但也温和地点点头，随后两人在公交站台分开。

        二三月的天气，街边的树开始发绿芽，一阵阵的风吹得人精神百倍，路上断断续续上车的高中生挤满了整个车子，入目间全是蓝白配色的校服，倒也是另一番风景。

        秋驰闭着眼睛小憩，耳朵里塞着耳机却并没有放歌，所以很清楚的听见拥挤的车厢中两三个女生小声地谈论他，互相怂恿着来要他的联系方式。

        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把正准备上前的女生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去，秋驰也没管，皱着眉看着熟悉的号码，眨也不眨看了一会之后掐断了。

        “前方到站世贸大厦，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在学校的前一站，秋驰下了车，却并不是因为被那几个女生烦着了。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家茶楼，在烟雾缭绕的二楼麻将馆里找到了正忙得不亦乐乎的人。

        “来了啊！”那人叼着烟头也没回，“先去旁边等我一下。”

        秋驰皱了皱眉，眼中升起一丝不耐烦：“我赶时间。”

        “两分钟两分钟……哎糊了——！来来来给钱给钱……”

        那人满脸堆笑，谄媚的想把秋驰请到茶水间被拒绝了，迫不得已只得在走廊吹风，瑟瑟发抖道：“你爸问你啥时候回去，你这高三了，不回去参加不了高考！”

        樊志远当初给他弄进学校读书完全是走后门，他户口档案的事情根本没有解决，这津远市的学校能卖樊志远一个面子，高考可不会，秋驰想要参加考试，必须得回去把档案的问题处理好。

        “再说吧。”

        那人对秋驰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眉毛上扬抬头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虽然模样有了些变化，但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人赫然就是曾在校门口堵过裴潜的那个头子——吴畏。

        “什么再说！你爸早就想让你回去了，他……”吴畏拔高的音量在秋驰冷冷的注视下逐渐降低，然后缩缩脖子嘟囔道：“你这样我没办法跟你爸交差啊……”

        “就说这个？”秋驰看了他没再说什么，掉头直接走了，把“你怎么交差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几个字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吴畏恨恨的咬紧牙齿，心说我一代大哥怎么混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但想想秋驰他爹那张脸还是硬着头皮跑上去把人拦下：“你现在不回去就不回去，好歹你得跟我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秋驰的面庞逆着阳光，头顶的发丝在阳光的映衬下柔顺黑亮，周身的少年气挡都挡不住，简直是一副绝美画卷——除了万年不做任何表情的脸。

        “等我想好了再说。”长腿一迈绕过吴畏就走了，真真是毫无眷恋。

        这小子，为什么不去检查一下是不是面瘫啊！

        吐槽归吐槽，吴畏还是把自己了解到的说了出来，“你爸现在把你放在心上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毕竟他那么多儿子，优秀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可得抓紧机会啊！”

        阳光下的蓝色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个弧度：“知道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吴畏愤愤的转过身，叼了根烟又去会牌友了。

        “秋驰打球去啊！”

        半个小时的大课间是高中读书日的唯一的消遣时间，铃声一响班上男生就坐不住了，合书本的，拖板凳的，嘴里碎碎念的都在提醒着老师“下课了”。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课代表来办公室抱一下作业，上次罚抄的那些同学把写好的拿来我看看，其他的同学先……”后半截话淹没在浪潮般的欢呼喟叹声中。

        一个寸头小伙子窜过来：“走哇去打球……嗯？！你身上什么味道？”他抽抽鼻子随即震惊，“你抽烟了？”

        此话一出，旁边两位女同学迅速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一星半点。

        秋驰埋头在手臂皱着眉吸了两口，好像真的有点，仔细回想起来应该是今早上找吴畏的时候沾上的。

        “好哇你小子，表面看起来正经得不得了，原来背地里是个闷骚，得亏被火眼金睛的我给发现了……”

        “我没抽。”

        “我才不信！”

        这股烟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竟“持久”得可怕，秋驰把校服晾在窗台上吹了一整天，差点被冻感冒了烟味都没去掉。

        “何必这么大执念呢？”早上那小寸头又凑了过来，满脸都是看戏的快乐：“不过就是被你哥哥打断腿而已，慌什么呢？断了腿才好给我们班女生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啊！”

        路过的女生闻言使劲在他手臂上拧了一圈。

        “嗷——！”

        秋驰：“……”

        裴潜不喜欢这种味道，甚至到了闻到就会不停打喷嚏的地步，他回去只能不穿校服了。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下午校长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班主任敲着讲台再三强调：一定要穿校服戴校徽！无奈，秋驰只能在半路上把衣服脱下来，穿着不厚不薄的浅棕色毛衣，让身上尽量少沾一点味道。

        小寸头对此有些傻眼，“不至于吧你这，被闻到了解释一下不就好了，你对你哥还真是言听计从啊！”

        秋驰只是笑笑不说话，别说是衣服了，就算是人沾上了烟味，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冲个凉水澡再回家。

        裴潜自我评价中，现在的生活对他而言完全就是一种慢性自杀，大概是在社会中生存得久了，看惯了忙着生存的人重复的过着每一天，逐渐被同化接受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只有在看见秋驰感受到他身上的朝气之后才会晃神想起自己当年也曾是全校排名前十的人物，才会想起自己在沙发上跟秋驰吹牛说以后要当一个牛x的建筑师，把他们这一块划为建设区，也当一把拆迁户的滋味。

        可也不能说现在的生活不好，在他们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是陈总接受了他，现在公司规模逐渐扩大，也有很多他自己的心血在里面，除了午夜梦回想起自己那远大得不现实的梦想会失眠睡不着，一切都很不错。

        裴潜觉得自己可能是懂了大多数父母望子成龙的那种心情了，孩子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自己梦想的期盼和遗憾。

        “回来了？”秋驰穿着棉质的家居服，拴着围裙给裴潜开门，手上还拿着锅铲，“怎么又没带钥匙？”

        “放公司忘记了。”

        裴潜从门缝里溜进去，放下公文包麻溜的去了厨房。

        锅里炒着粉嫩的虾球，正滋滋地冒着热气，香味一股又一股的往他鼻子里钻，裴潜瞬间觉得胃空得快绞起来了，不安分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秋驰宛如一个老家长，“还没熟，洗手了吗？”

        裴潜没想到自己以前教育人的话都被用在了自己身上，想装没听见又确实没底气，只得嘀咕着去洗手了，留下秋驰哭笑不得。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六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但和七八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裴潜洗完手出来拿好碗筷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乖乖的等着开饭，等了一会没动静之后便拿出文件转移注意力。

        陈总上周出了一整周差带回了一个内部消息，说有一个集团老总打算在津远开发一块地区拿来建一撞写字楼，陈总兴奋得老脸发红，拉着他的手让他务必搞定，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招投标大会，让他们公司能顺利搭上飞升的顺风车。

        裴潜翻了个白眼，那一块地皮的价格就算把他们一公司的人拿去论斤卖了都不凑不出个零头，不知道陈总那脑袋瓜里是怎么想的会觉得他们能争得过别人！但想归想，该做还是得做的，况且好不容易有了点奔头，他也不甘心真当一条咸鱼。

        但这个项目太复杂了，他往些日子也做过招投标的事情，却都是千万以下的，复杂程度也可以接受，如果说之前的是开胃小菜，那这个就是满汉全席了。

        “掐死他得了！”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扣在脸上的文件被拿开，露出秋驰那张年轻好看的脸，“吃饭了，你要掐死谁？”

        裴潜一个挺身从沙发上起来，大步流星地冲向厨房：“我自己！掐死也比饿死好！”

        “嘣！”后脑勺又被弹了一下，“不准胡说。”

        色泽鲜美的西蓝花炒虾球，淋着酱汁的香菇红烧鸡块，老熟客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份腾腾冒着热气的三鲜汤。

        色香味俱全，电视里放着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全家人正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商量着生小孩的事情。

        裴潜捧着碗，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感慨——这么久了，我终于也成为了这万家灯火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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