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D258

钢琴声，悠扬的钢琴声从楼下传来，如同水洗的月光，冷清中透着寂白，温雅中渲着高贵，这已经是陆离第三次听到这样好听的钢琴声了，每一次都是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从楼下传来，每一次都是在寂寥的夜晚。

        他猛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珠中盛着早就沸腾的兴奋，偌大的床铺衬的他愈发娇小，迅速从被窝的凹陷中脱身，轻轻踩在了地毯上。

        空旷的房子暗的有些可怕，仆人们都去哪了，晚上趁我们都睡着了就想偷懒吗？也太不负责任了！等明天我一定要跟父亲说明，让他把这群懒猪全都解散！明明我们家的待遇这么好，竟然还不知感激，真是不知好歹……

        旋转的螺旋楼梯一直向下，小小的陆离扶着栏杆，一步一顿的艰难下楼，他不是不可以坐电梯，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直觉，他还是选择了走楼梯，四周皆是昏暗，唯有脚底的红色地毯依旧鲜艳，扶梯上的小灯直直照进陆离的眼睛，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一个旋转着的深红旋涡，胸口一阵恶心，他忍不住蹲了下去。

        好难受……我不想再下去了……

        钢琴声忽然大了起来，富有节奏的鼓点一下接着一下狠狠敲在心尖，混沌的意识被疼痛清醒，那令人着迷的旋律再次令陆离站起，喉咙里泛滥的恶心被尽数压回，扶着栏杆，一步一顿，他终于来到了楼下。

        前路更暗了，宽敞的大厅已经化作了一潭黏腻的浓黑，如同一片无法跨越的黑海，伴随着恶心，脑袋也忽然开始抽疼，额头的汗渍一股接着一股流淌，咸腥的水珠直愣愣的划过眼珠，刺激的陆离不得不闭上视野。

        别再过去了，这里走不通的……

        我们回去好吗……

        回去好吗……

        好吗……

        吗……

        一道陌生的沙哑男声在耳边响起，细碎的叨念堪比巫师的诅咒，让男孩甚至压抑的喘不过气。

        “可是前面有光啊，母亲一定在那等我，她在弹钢琴呢。”闭着眼睛的男孩不甘的说道，他抬头对着前方，浓稠的黑海对岸，是一扇半掩着的门扉，耀眼的白光正从那敞开的缝隙中绽开，如同盛开在天堂的花朵。

        不顾周身的阻挠，男孩毅然决然的踏进了那片无望的浓黑，每一次挥动手臂，都是对肺里空气的压榨，成吨的汗水顺着毛孔向外，瞬间就浸湿了他单薄的雪白睡衣，脚丫踏进地毯，就像是踏进了冰天雪地的沼泽，不仅难行，而且还有致命的寒冰。

        钢琴声又高了一个调，耳膜都在跟随琴键的敲击而鼓动，男孩忍不住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母亲，你带着我一起玩好不好，我也很喜欢钢琴……”

        小手碰上了门扉，在这一瞬，那些缠绕着，阻拦着他前进的线条骤然绷断，身体轻飘飘的好似游走在圣者的花园，满心欢喜，雀跃把他推入了胜利的门堂。

        咦？那是什么……为什么家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两个雪白的女人在雪白的床上纠缠在了一起，白金色的发铺了满铺，在她身上的黑发就这样恬不知耻的玷污了那高贵的浅淡，听到开门的声音，黑发一愣，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头向他看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漆黑呀，深邃的连光都不能逃过，冷酷，无情，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灼热，钢琴声剧烈的连他的耳膜都要炸穿，男孩正要难受的蹲下，就被他母亲接下来的动作彻底抽掉了所有气力。

        他最最敬爱的人，就这样迫切的对着猎人送上自己脆弱的脖颈，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中挑剔的撇去了所有她儿子的身影，黑发女人的尖牙狠狠咬下，大股大股的红色顺着唇隙流落，垂死的猎物为自己所做的贡献狂喜，脸上露出了几近于癫狂的痴笑。

        他的母亲，他那不苟言笑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绚烂的神情，黑色的怪兽咬着白色的脖颈，漫不经心的眼中装着的全是来自上位者的无趣，陆离骤然倒下，剧烈起伏的心口让他看起来像一条快要闷死的鱼。

        无数猩红的巨大的“s”旋转着向他袭来，那是恶心的sailor的首字母，s不断扭曲，拧出了大片的大片的鲜血，分毫不落的倾泼在他身上，无边的红水将他淹没，想要将他这条搁浅的鱼活活淹死……

        在肺泡破损的前一瞬，陆离终于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一把掀开遮住面部的薄被，刺目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用手背再次把眼遮住。

        余味悠长的噩梦让他久久不能回神，被汗水浸湿的睡衣泛着浅淡的冷意，他点开枕头旁的终端看了一眼，果然，又十五号了。

        掀被下床，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外，涌动着一望无际的粉色海洋，这是独属于b12的亮丽风景。

        一阵不耐的敲门声，还没等主人回应，他就蛮横的闯了进来，也是，毕竟他是这个房子里的父亲，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任他予求的私人财产，他一个小小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经正午了。”男人冷冷的说道，他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明明面目年轻硬朗，却有一头白的彻底的头发，即使不做表情，眉眼间也有几道深重的暗线。

        “才正午啊，我本来打算睡到下午的，真是的，一不小心竟然起早了。”少年烦躁的捋了捋头发，对自己不守时的行为很是不满。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现在是议案商讨的重要时期，你这个窝囊样子会让我方的支持率大大降低的！”男人紧紧皱起眉头，那道暗线直接被挤成了一条沟壑。

        “这样也好呀，反正我就挺喜欢星盟的三大部门并存的，而且你还政场失利，当真是让我心情愉悦啊。”陆离无所谓的摊了摊手，瞳孔中满是戏谑。

        “呵呵，挺喜欢？你还真是跟你那卑贱的母亲一样，荤素不忌啊，连恶心的sailor都能容忍。”男人扯着嘴角笑了，那笔直的线条，简直比墙壁都还要僵硬。

        “……滚出去！”男人的话犹如一根挂满了倒刺的铁锥，直愣愣的往少年的心脏穿刺，每一丝转动，都会搅碎成片的血肉，陆离随手拿起窗边的花瓶，不管不顾的朝男人扔去。

        “你最好安分一点，最近刚好有件事要你去装装样子。”男人随意跨步，躲过了少年的攻击，破碎的水渍溅了一地，包括他那熨帖得当的裤脚。

        长久的沉默，冷汗一股接着一股，陆离下意识捂住了腮帮，为什么这牙疼老是不好，明明都吃过药了……

        “少爷，请您在这些c等星里选一个去呆上几天，博士需要您代表他下乡宣讲，替我方拉一拉票。”管家递上了平板。

        “竟然要我帮他拉票？看样子是真被逼急了呢……行吧，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时候出出力了…”陆离意味不明的笑了，管家的手臂蓦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d258行星，一颗偏远的类地行星，终年处于无人问津的自闭状态，查看偌大的星盟地图，你甚至不能在正本中查到它的位置，你只能通过点击终端右上角的隐藏图标，才能在那茫茫灰色中搜到这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

        “哇塞，这还真是穷酸到夸张诶！竟然连通航的港口都没有。”陆离站在窗边，对这的贫瘠充满了嫌弃。

        “要通知这的管理人吗？”驾驶飞船的人问道。

        “暂时不用，等我先看看，飞船就停在那吧，那片区域的野草还挺茂盛。”陆离随手指了一个地方。

        昏黄的天空下，麦田上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以它为中心划分出了一个圆柱形的高压气带，气带内的麦子疯狂倒伏，眨眼间就为它清理出了一块落脚之地。

        扩散向外的气浪又锲而不舍的推倒了更多的麦子，其中，就包括某位正在辛勤工作的青年。

        气浪太猛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防备的苏樘直接摔了个屁股朝天，摔倒前他好险不险的把手中的电子镰刀扔了出去，听那清脆的响声，应该是不幸撞上了某块石头，磕坏了。

        引擎的轰鸣声造成了不小的空耳感，拍了拍粘在皮肉上的麦粒，苏樘起身，狂风再度大作，看着那从飞船上下来的东西，他没再多留，直接从旁边的仓储通道跳了下去。

        地下通道，检查台，断作两截的镰刀“嘭”的一下被丢到了篮子里。

        “喂！苏樘，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你就想走？还有，这把镰刀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断掉？你知道这设备要花多少钱嘛！喂喂喂……你那什么眼神，态度这么恶劣，真不拿老板的钱当钱是吧……”眼看苏樘越走越近，前台喝止的声音忽然就哑了下来，他畏畏缩缩的后仰，眼睛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坚强。

        “你难道不会扣我的工资吗？”苏樘淡淡的挑了一眼，然后在机子上刷了卡，他的皮肤白，眼睛的线条却黑的清晰，往日里平和时是阴郁，稍稍皱眉，就会变得严肃。

        前台暗暗吞了口口水，看着苏樘离去的背影，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揣着忽然不知从哪冒出的狗胆，大踏步追了过去。

        这小白脸拽什么拽，领班还是我舅舅呢，今天老子第一次上班，还能被你给唬住了！

        “你给老子站住，身上沾这么多麦子，想偷渡是吧！”

        “啪、啪！”两声，异常响亮的巴掌，光是听着就酸的人牙疼，也不知这崽种暗暗下了多少力气，前台甩了甩泛红的巴掌，不禁得意洋洋的笑了。

        苏樘转身，本来吵闹的大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着呼吸，悄悄看向了这里。

        “麻烦再扣五十。”苏樘也笑了，然后抡起手臂就是一巴掌，前台倒在了台前，喷出了一口带着牙齿的唾沫。

        苏樘打完，看都没看他的反应，就直接潇洒离去，极大的侮辱感把前台浇了个狗血淋头。

        “类井然敢打我……”他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挣扎着又要冲上去。

        看热闹的终于反应过来，两个沉稳的老员工赶忙上前按住了他：“兄弟别去了，你是打不过他的，使劲扣他点钱就行了。”

        “扣钱……我塔蒙要把他给开除咯！”前台的唾沫星子撒了满地。

        “唉~”老员工叹了口气，“你是开不了他的，因为苏樘年年都是工作标兵，而且他家里是地地道道的教书世家，几乎所有地窟区的孩子都在他们那上过学，你要是把他开了的话，工厂里会有很多人跟着罢工的，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哈？那他跑这来干嘛？脑子有病吧！”前台后怕的看了眼四周，语气都不自觉弱了下来，不会有地窟区的恶民暗地里报复我吧……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就喜欢种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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