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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那是一个眼角有疤的男人,因为常年酗酒,眼睛格外赤红,面目尤为狰狞。

        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刚刚才和大堂经理吵了一架,现在轮到他办业务,理所当然地把气撒在倪真真身上,“不是按号来吗?怎么一到我就有人插队?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半天办不完一个?我看你他妈就是故意,你让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刀疤男越说越难听,宋立坤刚想回他一句,在这儿耍威风有什么用,不想排队就去存一百万办个vip,到时候自然有人主动忙前忙后跪下叫爸爸。

        只是一旁的人似乎早有预感,他才稍稍前倾了上身,连嘴都没来得及张,手臂上的衣袖便被人拽了两下。

        宋立坤垂下眼,正好对上倪真真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带着乞求的,看着甚是可怜。她微不可见地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宋立坤只得忍了下来。

        他不是没被骂过,这两天坐在这里,时不时就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他妈是死人吗?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

        宋立坤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这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骂回去,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死人一样默默忍受。

        然而每到这时,倪真真都会出面维护他。

        她轻声细语地向客户解释,“他是来帮忙的,两个人一起才不会出错嘛。”

        倪真真语调柔美,笑容温婉,大部分人看到这一幕,即使再不痛快也不会过多计较,只有刀疤男是个例外。

        他仍旧骂个不停,倪真真越是和颜悦色,他越是变本加厉,分明把倪真真的包容忍让当作他横行霸道的资本。

        宋立坤快要忍不了了。

        今天的事又不是倪真真的错,明明是某些人不守规矩,拉关系走后门,怎么偏要她来承担后果。

        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住,宋立坤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但也仅仅是看不到而已,刀疤男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往他的耳朵里钻。

        宋立坤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能忍。

        倪真真也没有向刀疤男解释为什么会等这么长时间,她只是一个劲地道歉,“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刀疤男扔进了两捆钞票,“存钱!”

        那是刚从别的银行取来的,崭新的纸币和刀子似的,倪真真一个不小心,手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啊……”倪真真低呼一声,宋立坤立刻看过去。

        在倪真真的食指上,一滴细小的血珠挂在上面,好像鲛人的眼泪。

        “你流血了!”宋立坤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倪真真刚想说“没什么”,宋立坤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喂!”

        倪真真也顾不上管他,继续给客户存钱。

        这笔业务还没办完,宋立坤便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上拿着一盒创可贴,一看就是新买的。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倪真真,“快包上,别感染了。”

        “哪有那么严重。”倪真真被他大惊小怪的样子逗笑了,她不知道被划过多少次,也没见哪次真的感染了。

        宋立坤表情严肃,一定要她包上。

        倪真真拗不过,等客户走后,她才趁着叫号的间隙把伤口裹上,然后拿给宋立坤看,“行了吧?”

        倪真真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宋立坤真的看了起来。

        他弯下腰,神情专注认真,看得非常仔细。

        要不是倪真真确定缠在手指上的只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创可贴,她还真以为上面是不是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被叫到号的客户过来了,宋立坤才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坐在玻璃外面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来取退休金,不过倪真真并没有把钱给他,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业务要办——给儿子还信用卡。

        短短几天,宋立坤见到好几个给儿子还信用卡的老人,以至于他都不敢要孩子了,生怕生出个讨债鬼,老了老了还要给孩子还钱。

        也正是因为这样,宋立坤越发觉得这个工作太致郁。

        一边被骂得狗血淋头,一边见识各种人间惨剧,什么拿低保的,被诈骗的,亲人反目的,投资失败的,还有这个,老人的退休金有2500,信用卡却欠了2600。

        退休金都拿来还债了,也不知道平常靠什么生活。

        倪真真很快办好了,她把存折递给老人,笑着和老人说再见,留下宋立坤目瞪口呆。

        他立即提醒她,“还差一百。”

        老人听到了,紧张地问:“什么?”

        “没有,他在说别的事情。”倪真真莞尔一笑道,“您再有几个月就能还清了。”

        老人怯懦而沧桑的脸上迸发出一点光,反复念叨着:“是啊是啊,还清了……”

        “不是……”宋立坤还想说什么,却被倪真真用眼神制止了。

        宋立坤目露疑惑,倪真真浑然不觉,仍旧冲老人笑着。

        宋立坤明白了,倪真真是要自己把这一百补上。

        等客户走后,宋立坤愤愤不平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他有儿子,自己没有教育好,养出一个啃老族。”

        倪真真一边整理凭证,一边叹了口气,说:“他的儿子车祸去世了。”

        宋立坤猛地怔住,银行里乱乱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他却像是置身旷野之中,天地之间苍茫一片,连时间也静止了。

        许久后,宋立坤也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遗产的话,可以不还。”

        “我也是这么说的。”

        倪真真永远都忘不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老人坐在玻璃外面痛哭流涕的样子。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劝老人不用还了。

        “但是老人坚持要还,他说把债还清了,他的儿子在那边也能过得安心一点。”

        “……”宋立坤说不出话。

        属于旷野的冷风席卷而来,狠狠将万物踩在脚下,但也不是一片死寂,至少还有一株小草藏在石头缝里,焕发出勃勃生机。

        宋立坤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工作,是家里人说银行的工作稳定又体面,要他一定要坚持下去,他却觉得这个工作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或许还不如坐牢,被客户骂也就算了,还要被自己人捅刀子,然而每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倪真真又会带给他一点希望。

        他还记得倪真真说过,她最喜欢发养老金,因为每个接过钱的人都是眉开眼笑的,“不用花自己的钱,就能体会到发钱的快乐,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工作吗?”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反讽,但是当倪真真说出来时,他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心里的小草缓缓抬头,宋立坤问:“中午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吧。”

        “我带饭了。”

        宋立坤怔了怔,勉强笑笑,说:“好吧。”

        休息日的早上,倪真真早早起床,洗漱一番后开始化妆。

        许天洲睁开眼,他好像还没睡醒,语调也懒懒的,“不用这么早吧?”

        倪真真知道他误会了,许天洲和她提过,等休息下了一起去吃饭。她抱歉地说:“银行要办年会,我要去排节目。”

        许天洲想也没想便哼了一声,他重新闭上眼睛,冷声道:“不用问,肯定没人去。”不然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镜子里的人猛然一怔,眼光也暗了暗。

        真是的,又被他猜中了!

        倪真真不想让许天洲觉得自己被欺负,她放下眉笔,夸张地大叫一声,“你猜错啦!大家抢着去,主任把这个机会给我了。”

        倪真真仰着头,别提多神气。

        “是吗?”许天洲侧躺着,用手撑着头,上下打量她一阵。

        多么拙劣的演技,他居然没有怀疑,反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意味深长道,“那你要好好把握这个上位的机会。”

        “上位的机会?什么意思?”

        许天洲下意识眯起眼睛,目之所及,倪真真一脸疑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吗?

        许天洲好心解释:“很简单,身为柜员,会干活有什么用?你干得再好,领导也不会亲自去取钱,只有跳舞、演讲、写稿子、做ppt才能最快速地被领导看到,你这次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晋升的时候才会在一众人中想起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倪真真无奈摇头,看向许天洲的目光多了几分埋怨。

        他这个人怎么偏要把别人想的那么功利。

        “怎么可能?”倪真真重新拿起眉笔,直截了当地指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要是真是什么上位的机会,大家还不抢着去?”

        “……”

        描眉的手忽地顿住,与此同时,许天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缓缓发出一个声音,“嗯?”

        倪真真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她才和许天洲说过“大家抢着去”,怎么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

        倪真真的面部表情由不可一世变得尴尬无比,接着绝望地闭上眼睛。

        “哎呀……”倪真真讨好地笑着,她几步来到许天洲面前,举起两只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许天洲眼前晃悠,好像女巫在施展魔法。

        她一边晃还一边念念有词,“你没听见,你没听见……”

        许天洲拧着眉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倪真真“表演”。

        也许是魔法显灵了,很快,许天洲不可抑制地笑了一下,好像真的失忆了一样没再提这件事。

        “地址在哪儿?”许天洲站起身,准备去换衣服,“我送你过去。”

        分行在一幢大楼的一层,倪真真从旁边写着某某大厦的入口进去,在二楼尽头找到一间活动室。

        排舞的老师是分行公关部的,四十多岁的人一点看不出年龄。

        排练的是中国风舞蹈《芒种》,倪真真练得很开心,特别是在看过那套仙气十足的演出服后,更是对这场表演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到了上班这天,倪真真在上班路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想着新学的舞蹈动作。走进更衣室后,她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已经换好行服的钱丽娜抱着双臂在更衣室里来回踱步,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好像有话要说。

        “真真……”钱丽娜看到她来了,立刻放下手,欲言又止,“那个……”

        “怎么了?”

        “能不能让我去跳舞?”

        “……”

        倪真真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想到了许天洲的话,“这是个上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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