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的水鬼，哆哆嗦嗦跟催命似的拍门。

        开门的是他俩的妈妈，庄茹。人至中年却能看出来保养十分得当，眉毛细长双目如水，通身气质沉静出尘，一看便知是个被岁月温柔以待的美人。

        庄茹扒了两个人湿漉漉的外套找了大毛巾让他们裹上，“怎么淋成这样，快去冲个热水澡。”

        “妈我要冻死了都怪陈韵加逼我坐她那破车！”话音未落屁股就上挨了一脚，扭头就告状，“妈她还踹我！”

        “怎么赖姐姐呢？”庄茹一手一个推两个人分别去浴室，语气一贯的温温柔柔的，“加加的车？加加什么车呀？”

        两人正要分开去两间浴室，陈西桥还没开口，就接收到他姐姐临走前平静而暗含杀意的目光。

        分明地写着，谨慎发言，要是暴露了摩托车的事情，保准他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害……还能是什么车？”陈西桥拖着长音，“出租车呗！别提了，陈韵加打的那车，窗户坏了摇不上去，可结结实实淋了一路！”

        “回来就好，一会妈妈给你们煮生姜可乐喝。”说着，瞥到了陈西桥脸上的创口贴，“诶？小宝的脸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咳……我，这个……”陈西桥显然没准备过这道题，这会儿有些猝不及防，嘴里支支吾吾拌蒜。

        “我早上帮他挑痘痘来着，手一抖就划破了道口子，不深，过两天就能好。”陈韵加话音未落，就接受到陈西桥惊叹而敬佩的眼神，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庄茹放下心来，给老公打电话，叫他回家路上顺便从超市买几瓶可乐。

        陈韵加这个澡洗得时间挺长，出来的时候浑身冒着热气，楼下客厅里陈西桥正像只狗一样用嘴叼着碗喝姜汁可乐，腾出两只手握着手机，手指纷飞地打游戏。

        他刘海还有点湿，软塌塌地搭在白白净净的小脸上，看着比平时又小了几岁。

        抬头看见陈韵加，便眉眼弯弯地招呼：“姐快来喝姜汁可乐！可好喝了！”

        像是个真正可爱又乖巧的小天使。

        陈韵加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小天使打游戏。

        “卧槽这打的什么玩意儿！太垃圾了吧！行不行啊小学生放学没作业的吗？”

        陈韵加终于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太对。

        “……陈西桥。”

        “昂？怎么了姐？”

        “你书包呢？”

        “……”

        网瘾小天使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珠子触了电似的上下左右四处乱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有鬼。

        “我，我书包……我不是那个跟人起了点那什么，小摩擦么，就，大概是忘在小吃摊了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找！找着就上课，保证不耽误！”

        陈韵加面无表情地盯着陈西桥看了看，半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事：

        “我上礼拜送你那双鞋呢？”

        “带着呐。”

        陈西桥打着游戏没多想，答得倒快，根本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吗。

        陈韵加微笑地盯着他：“书包藏哪了？”

        陈西桥脸上写满了“慌乱”两个大字：“啊？啥？不是，姐我脑子有病啊干嘛藏书包啊，哈哈哈。”

        后面的几声干笑就很灵性。

        陈韵加现在只想揪着他后领子从窗户口给他扔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鞋是她上周送他的生日礼物，托人国外买回来的限量款，他宝贝的不得了，踢完球还会仔仔细细地包起来，上下学都要背着。

        书包没了就没了，鞋他是不可能随便乱扔还不着急找的。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他把书包藏在了——

        “派出所？”

        大概是了，又安全又不用写作业，老师追究起来警察叔叔还能为他做证。

        这小子把派出所当寄存点了，还是不用交费全自动那种。

        陈韵加无话可说，竟然还有点想为他难得的机智鼓掌。

        但是鼓完掌，该干的还是要干的。

        “你真棒。我得去和陈先生分享一下。”

        还没等她喊，就被陈西桥捂了嘴。

        “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帮帮我。”

        陈韵加翻了个白眼，“干嘛帮你？我脑子有病？”

        伴随着手机里传来的一声‘defeat’，陈西桥恶狠狠地破罐破摔：

        “你要跟爸告密，我就告诉妈你背着他们买摩托车！”

        陈韵加挑眉：“那我就告诉妈你开学第一天就打架进局子。”

        陈西桥破天荒地硬气极了：“那你告啊！反正到时候我被骂一顿也就完事了，不过你的车可是彻底回不来了。”

        陈韵加沉默。

        不得不承认她弟弟这次威胁到点子上了。

        于是退了一步，“我可以不说，但你得去把书包拿回来。”

        陈西桥哭丧个脸，一百个不乐意地答应了。

        陈韵加划开手机给他叫出租车。

        下雨天的出租总是很难打，何况是今天这么大的雨。app上显示前面已经排了200个人。

        陈西桥一边压抑着暗喜的心情，一边做作地遗憾道：“哎这车怎么这么难打。姐，要不算了，你看根本打不到车啊。”

        陈韵加向来是个狠人，更看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闻言勾了勾唇，

        “我看这雨小了点，你在家等着，我一定把书包给你拿回来。”

        陈西桥懵逼：“不是……你怎么去？也没车啊？你不会要让爸开车去吧？那可不行……”

        “闭嘴吧，我骑摩托，你在家给我打掩护。”

        陈韵加说完就起身，没理会陈西桥在后面连声的叫唤。

        麻利地换了身衣服，套上了件防雨的黑色外套，就要出门。

        陈西桥扭头看了看窗外连天的雨，追了上去有些不放心：“要不姐你还是别去了，晚点我再打车。外面还下着呢。”

        “到半夜你都打不到车信不信，甭磨叽。再者说，晚高峰还下雨，路上得堵成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

        “那……”陈西桥抬着头，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杏眼纠结又别扭。

        “行了，带着你我还不好骑，我快去快回，你在家给我打好掩护。”

        说着，开门走了。

        陈敬峰在厨房帮着庄茹做饭，听见开关门的声音扭头问道：“儿子，加加出门了？”

        “啊，那个，她有人找，就在楼底下咖啡厅，说一会就回。”

        外面的雨确实小多了，但依然细细密密的。警察局离家不算太远，她刻意骑得慢了点，很快也就到了。

        陈韵加在雨雾里看着警察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朦朦胧胧里，视线中还出现了一个戴着帽子的单薄的身影，靠着墙，静静地站在警察局外面转角的一小片遮檐下。

        陈韵加打量了几眼，没有停留，驶着摩托车越过了他。

        她把车停在了警察局门口，径直走了进去。

        刘警官看着她去而复返有些诧异。

        “不好意思刘警官，我弟弟可能把书包落在您这儿忘了拿了。”

        “噢是吗。我找找啊。”

        刘警官在衣架上找到了陈西桥的书包，被他宽大的警服外套遮盖着，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找到包的刘警官有些抱歉：“可能是谁以为是我的包，不小心给挂在这上面了。不好意思。”

        心知肚明的陈韵加十分羞愧连声道谢。

        正要转身离开，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

        “那个，顺便问问您，刚才那个戴帽子的小孩儿，就跟陈西桥打架那个，回家了吗？”

        “哦，你说江黎啊，他打了电话说有人来接，我们就让他走了。应该早到家了吧，这都已经快仨小时了。”

        陈韵加出了警察局，把陈西桥的书包胡乱塞进摩托座下，套上头盔，启动了车子。缓慢地行驶了几百米，转过了警察局围墙的转角，往远处开去。

        后视镜里少年单薄的身影越来越小，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模糊。

        陈韵加看着前方，却总觉得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根针一样，扎在自己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占据了她的思维。

        是和陈西桥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孤零零地靠在那一小片地方避雨，湿了一半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得越发的单薄瘦削。已经等了三个小时，还不知道要继续等到什么时候。

        陈韵加脑海里浮现出陈西桥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爸爸生意刚起步，几个月也不一定能回一次家，妈妈经常跟着乐团去外地演出，家里就是外婆和两个小孩子。老人家腿脚不方便，陈韵加放了学还要去接弟弟。小学放学很早，等她到他们学校的时候，老师和其他小朋友早都走光了，就剩下陈西桥。小小一团，背着书包，孤零零地站在学校传达室门口，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眼巴巴地望着外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远远看到她来了，便开心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飞扑到她怀里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从那以后，陈韵加翘掉了所有的晚自习和社团活动，一放学就第一个冲出学校，让他尽量早的能看到她。

        天气反复，雨又大了起来，重重地砸在她的头盔上，噼里啪啦的打断了思绪。陈韵加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刹了车，掉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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