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德尔被那两只猎犬追得大气直喘。它们的速度太快，怎么跑都摆脱不了。他有家不敢回，只好逃进深山一个无人居住的树洞里，牢牢关上门，躲在里面不出来，任它们在树洞外面吠叫不止。夜晚降临时，那两只猎犬终于在老猎人的召唤下不情愿地离开了。德尔这才朝家里走去。

        山林昔日的安宁被彻底破坏了。树林一点点被蚕食，两只猎犬又趁机兴风作浪，横行无忌，到处欺负山林中的小动物。动物们感到岌岌可危，纷纷背起行囊，举家向远处迁移。山林里逃难的动物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地上一支队伍，空中一支队伍。

        松鸡妈妈肩上挑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四个羽翼刚丰的孩子，扯着妈妈的衣襟往前走，四个小家伙一路上发出嘟嘟、嘶嘶、咯咯和咔咔的声音。喇叭鸟迈着流星大步疾速行进，将别人抛在了后面。新婚的沙鸡小两口手牵着手，一面走一面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冢雉一家推着一辆小木车，里面装满了食物和各色杂物，冢雉爸爸嘴里不时发出气呼呼的咕噜声。松鼠一家口雇了蜜獾，帮忙拉着两大车松子，答应事后给它半车松子作为报酬。土拨鼠一家，从老到小，一个揪着另一个的尾巴，小心翼翼往前走。凶狠的土狼带着他的族群浩浩荡荡前行，此时已顾不上欺侮别人了。狡黠的狐狸也变得温驯极了，两个眼睛滴溜溜乱转，乖乖地跟在土狼后面。

        地上的队伍很安静，空中的队伍却喧腾不已。它们并非一直往前飞，而是飞飞停停，等着地面上的动物。黄鹂一家“叮铃铃、叮铃铃”叫着从树梢掠过。巨嘴鸟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好像在显摆他巨大而绚丽的喙。蚁一面往前飞，一面还不忘停下来捕食树上的蚂蚁。身躯娇小的红胸山雀在枝头发出多种单音节的鸣啭。黑顶林莺躲在树叶背后，发出刺耳的啾啁声。天才编织家织雀在枝头发出尖锐的联络鸣声，召集着伙伴。极乐鸟飞到队伍的最前方，一面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颤鸣，一面炫耀他令人眼花缭乱的绚丽羽饰。短腿的咬鹃伫立在香椿树枝头，发出的喃喃低语穿过茂密的枝叶，直抵森林的边缘。

        森林里的动物们，无论是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都劝德尔赶紧跟它们一起离开，但德尔都婉言拒绝了。它们都觉得纳闷，德尔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被那个猎人抓走吗？德尔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德尔站在自家高高的树洞前，目送着动物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家园。

        夜晚来临，在皎白的月光下，德尔纵身一跃，跳上高耸的檫木树巅，手搭凉棚向四处眺望。眼前的景像让他大惊失色。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华家岭的南麓、东麓和西麓都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坡，曾经遮天蔽日的繁茂树林被铲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坡坡凌乱芜杂的草皮。

        夜风凄凄，吹过林梢，山林轻轻翻着绿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德尔站在夜晚的冷风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作为山林的守护者，他虽然尽了全力，但仍无法阻挡贪婪的人类。

        等到明天天一亮，老猎人又会放出猎犬来驱咬他，伐木工人又会继续砍伐这座山林，用不了好久，整座华家岭的森林就会消失殆尽。

        “事不宜迟，我要尽快收集所有的树籽，将它们播撒到别处去，让所有的树种都保存下来。”德尔暗下决心。他又想到，“我应该往哪走呢？”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大人对他说过的话，在黄土高原以南，有一个叫马坞的地方，那里人烟稀少，一直被古老的森林所履盖，是传说中的树的天堂。“对，就这么定了，我要去寻找传说中树的天堂。”他为想到这个神奇的地方而振奋不已。

        趁着洁白的月光，德尔跑遍了整座森林，终于收集到了所有的树籽。有低矮的蕨类植物桫椤，有叶子像针一样尖细的云杉，有树叶像羽毛一样漂亮的落羽杉，有树皮像蛇鳞似的枫树，有外形优雅的垂柳，有浑身带刺的山楂……总之，凡是森林中生长的树木，德尔都搜集了它们的树籽。当然，还有家里收藏多年的珍贵的旧树籽，像古老的残遗植物银杉，有植物“活化石”之称的银杏和水杉的树籽。

        破晓时分，东方显出鱼肚白。德尔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装满了树籽。口袋很重，就像背着五个跟他一样重的人，压得他直喘气。他使劲往上提一提口袋，向山林深处走去。

        德尔知道，再过一刻钟，等到朝霞映满东方天际的时候，伐木工又会来砍树了。老猎人又会带着那两只凶恶的猎犬来抓他了。德尔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那两只凶恶的猎犬，它们正龇着锋利的白森森的獠牙，涎水直流，项背的鬃毛如铁刷般直立，朝他恶狠狠地狂吠。

        老猎人已不像年青时那个腿脚利索。他放出两只猎犬来，让它们作急先锋，嗅着德尔的气味追踪而来，自己则在后面慢慢跟上来。这样可以节省不少体力。

        德尔正背着一麻袋树籽往前走，突然隐约听到身后阵阵犬吠，顿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一面忙不迭地回头看，一面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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