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石头怪紧紧抱住德尔，顺着连绵起伏的荒野，一直滚啊滚啊，滚过了丘陵、小河和沟壑，滚下了南边山脉最低的侧岭，像贴着地面飞行的陨石一样，一直滚向白云堆砌的蔚蓝的天边。

        等到石头怪停下时，天已擦黑，俨然滚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在一处平缓的草坡上终于停了下来。

        等石头怪放开德尔时，两人全都晕头转向，天昏地暗，像个醉汉似的，走起路来颠颠倒倒，歪歪斜斜，只觉天旋地转。德尔晕得尤其厉害，他往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又往后倒退了几步，接着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

        石头怪急忙扶起德尔，使劲摇晃德尔的身体。

        “德尔，你没事吧，快醒醒啊！”

        德尔在石头怪剧烈地摇晃下，慢慢睁开眼，声音颤抖着说：“快住手，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

        看到德尔醒来，石头怪大喜过望。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石球，顺着山岭滚了下去，简直势不可挡啊！”

        石头怪不说话，只是乐呵呵地朝德尔憨笑。

        “原来那片森林竟是海市蜃楼，我们都被它骗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五月的阳光格外温煦，亮晶晶地照耀着绿草如茵的山坡。石头怪和德尔眯着眼睛，惬意地躺在厚厚的草垫上。他们真的累了，慵懒地展直了身子，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

        这是禾草科和豆科的草们叶片最柔嫩多汁的时节。一场夜雨下来，无论直立的茎或匍匐的茎都吱吱咕咕地生长。牛羊在远处悠闲地啃啮，小如豆点。草地上星散着团团灌丛，高山柳、绣线菊、小蘖和鲜卑花，说不尽的芳草鲜美，百花争妍。草蔓延到灌丛的阴凉下，疯长的势头就弱了，剩下些潮湿的泥地给盘曲的树根和苔藓。

        石头怪和德尔躺在温暖的草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两人竟然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世界被森林覆盖，人们的房子、街道、工厂和学校也全都建在森林里。街道在高高的猴面包树的庇护下，洒满了斑驳的阴凉。工厂被亭亭的丝柏簇拥着，噪音全被吸收了，整个工厂安静极了。学校周围挤满了密密的鹅耳枥，树上百鸟齐鸣，小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辩识各种植物和动物，上课像在郊游似的，在跟大自然真诚地对话。德尔和石头怪也背起好看的书包，站在学生的行列里，和小朋友们一起认真地听讲，不敢大声说话。孩子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保护自然生态，爱护花草树木，把大自然奉为母亲……

        等到日头从南面的山峰悄然移到西面的山峰时，石头怪和德尔才从睡梦里醒来。两人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伸一下懒腰，眼角挂着泪珠，怔怔地坐在草地上醒盹儿。

        两人将一身的疲惫抖落在了梦乡里。日落西山时，向植被茂密的南边山麓出发。德尔依旧坐在石头怪宽厚结实的肩头，他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将那一袋树籽藏在石头怪的耳孔里，既安全又省事。石头怪欣然同意。

        “呵呵，好痒好痒！”德尔将装着树籽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放进石头怪的耳道，惹得石头怪不禁耳朵发痒，浑身颤抖起来。

        两人走着走着，望见一条大河从群山间奔出，蜿蜒向西流去。那便是洮河了。走近时，突然瞧见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河岸边来回走动。它像雾一样朦胧，又像鬼魂一样诡秘。

        “快看呐，那是什么？”德尔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东西，忙指给石头怪看。

        “好像一个透明的水泡吔，又像……”石头怪纳罕道，欲言又止。

        “又像什么？”德尔带着发怵的语气，打着颤儿问。

        “又像是鬼魂。”石头怪终于说出口了。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石头怪虽然看上去是个庞然大物，但胆子并不比一只蚂蚁大多少，只见他浑身一颤，急忙抱紧了身边一棵笔挺的海桐树，好像这样会增加安全感。德尔身子一哆嗦，藏到石头怪硕大的耳朵后面，好像那是他的挡箭牌。

        两人神情畏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白色鬼魂。那东西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暮色逐渐黯淡下来，依稀映照出他臃肿的身体轮廓。它的身体呈倒置的线锤状，腿和脚极短，当它移动时，整个身体紧贴着地面，蛞蝓似的，慢吞吞地往前滑，身体的各个部位随之颤动起来，像一只晃动的果冻。

        “嘘！看我拿石头扔它。”德尔眼珠狡黠地一转，俯在石头怪的耳朵旁，压低声音说道。

        德尔从石头怪的身上小心翼翼掰下一个小石块，抡圆了臂膀，卯足了劲，朝那个白色鬼魂扔去，心想：“这么硬的石块砸在脑袋上，不砸晕你才怪！让你出来吓人！”

        只见石块“嗖”的一声，炮弹似的朝那缓缓移动的鬼魂飞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它的脑袋。然而，让人大吃一惊的是，石块竟然像穿过空气一样轻松穿过鬼魂透明的脑袋，滚落在地上。那鬼魂丝毫没有觉得疼痛，依然在河岸边来来回回走动，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石头怪和德尔见状，吓得又是浑身一阵哆嗦，上下牙擦骨碰得“喀嚓嚓”直响。

        只见那个鬼魂不慌不忙地从河里掬一抔水，慢悠悠走到离河岸十多步的地方，停下来，弯下腰，将手中的水灌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嘴里。那人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在茂密的野苋和毛茛的遮掩下，德尔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望见一副瘦削的身体。那鬼魂颇有耐心地一趟又一趟给他掬水喝，终于救醒了他。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浑身抽动了几下，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

        石头怪和德尔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们，不觉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鬼魂和那个被救醒的人都觉察到了响声，朝德尔和石头怪走过来。

        此时，暮色四合，一轮皎洁的上弦月从东山升上来，给山野洒下一片朦胧的月光。就在这洁白如银的清辉里，只见一个浑身瘦骨嶙峋的骷髅怪和一个浑身透明的白色鬼魂一齐朝德尔他们走来。

        德尔和石头怪被唬得魂都快飞出来了，怔了半天，终于一齐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来：“鬼啊……”

        随着一声尖叫，两人仰着身子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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